让中国音乐走向世界——闫惠昌先生2023年西音专访

近日,香港中乐团艺术总监兼终身指挥、我校杰出校友阎惠昌教授携作品《周·秦·汉·唐》来到西安,参加陕港大型艺术文化交流活动。期间,阎惠昌教授回到母校西安音乐学院讲学并接受学校新媒体中心记者采访,畅谈在母校求学往事,分享其在读书求学、音乐创作、乐队管理等方面的经验以及与陕港两地的音乐情缘。

Q:阎教授您好,现场聆听了您的讲座,了解到您是陕西合阳人,我们想知道是什么契机让您开始与音乐结缘?

A:小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对音乐有浓厚的兴趣或天分。小学时,哥哥用他的零花钱买了一把竹笛。他演奏笛子的方法或许有点问题,一吹就头晕,后来就把笛子给了我。没想到,笛子一度成为我当时的最爱,经常吹到废寝忘食。从那时开始,我发现自己不但喜欢吹笛子,而且只要看见别人演奏任何乐器,我都兴趣盎然。后来,我见的乐器种类越来越多,到了中学,几乎接触了自己见过的所有乐器。

Q:在您的记忆中,合阳的风土人情和民间音乐是什么样子?

A:我的家乡陕西合阳是一个比较偏远、贫困的小城。我出生时,我们那个小山沟里只有三户人家。以前,爷爷去放牛,我就跟着他到山上去吹笛子,《牧童短笛》里的场景也曾在我身上发生过。

我会演奏乐器和家乡的环境有着密切的关系。小时候,村里面的戏班子,逢年过节都要演戏,我就跟着民间艺人去学拉板胡、弹三弦等。初中时,我们中学的一位音乐老师曾经报考西安音乐学院,虽然失败了,但他心里一直有这个情结,就把我们这群喜欢音乐的学生组成了一个小乐队。他觉得我乐感比较好,演奏水平也较其他同学更为出色,就让我担任乐队队长。父亲也说我有音乐天赋,等我长大,要带我去上音乐学院。那时的我还小,还在乡村,不知道音乐学院是什么样,但音乐学院已经成为一颗种子,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悄悄地扎下了根。

Q:1972年进入西安音乐学院学习,您是怎样的学习状态?

A:在报考西安音乐学院之前,我把家里的乐器基本玩了个遍,还用五线谱作曲,配和声。西安音乐学院的老师来县城招生,他们觉得很罕见,一个中学生居然会这么多种乐器,而且还会作曲、配和声伴奏。就这样,我顺利通过了考试,开启了我的音乐生涯。

1972年,学校刚刚恢复招生,那时我们两个班,甲班班长是我,乙班班长是白陆平;每班各30人,共60名同学。我们班同学里年龄最小的大概13岁,最大的24岁。在学校的时候,我就比较活跃,开始做一些学生的组织工作,这对自己的组织能力也是一个很好的锻炼。我先后学了三弦、阮、贝斯等。后来,鲁日融老师推荐我跟刘大冬老师学指挥。从总谱读法开始,然后学交响序曲,学贝多芬交响曲,学民乐指挥,学完就毕业了。鲁日融老师认为我还要学习作曲技法,又推荐我跟饶余燕老师学习作曲。之后,我尝试给乐队作曲、写伴奏,专业能力得到极大的提升。我很幸运,在学校里遇到了鲁日融老师这样的伯乐。

毕业时恰逢陕西省艺术学院成立,除了音乐系、师范系、美术系之外,又多了戏曲系。戏曲系需要乐队,也需要指挥,鲁日融老师就推荐我到戏曲系乐队教研室。我找同学组建了一个基本的民乐小组,后来形成了戏曲系的乐队。我在戏曲系工作的三年,得到了很大的锻炼,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Q:您进入指挥领域的同时,也从事创作。关注到您曾创作民族交响音画《水之声》,“水”是一个很有中国传统文化象征的词,比如说上善若水,它像一个符号一样,为什么选择“水”作为创作主题?

A:我在上海音乐学院学的是指挥专业。当时,民乐团尚未定型,需要懂编曲才行,所以我在学校里必修作曲。我以前会多种乐器,但不会弹琵琶,后来跟琵琶教授学了2年琵琶,成绩还不错。

大学四年级时,我们到海南岛采风,经常在山泉下面用手接水喝。那个水,让我印象深刻。水滴石穿,水滴就是生命,因为有了水,世间万物才有了生命。如果能用水表达这种意象该有多好。再加上自己当时即将毕业,还不知人生这艘船该驶向何方,所以我就把内心的种种感觉写在了第一乐章。听了古琴专业同学戴晓莲演奏的经典琴曲后,我从《关山月》里撷取了一些元素,写了第二篇章。第三篇章就是我在海南岛采风的一些民歌民谣,就这样写了一个回旋曲。我希望用回旋曲来表现56个民族汇成一个大家庭,通过多调性和复调的手法表现好多条小溪汇成江河,江河流向大海。我用了整整一个星期完成它,作品在全国拿了二等奖。

Q:您在乐队长期从事音乐创作和指挥,是非常有经验的顶尖指挥家,您对年轻一代作曲家、指挥家有什么建议?

A:我这次回到母校,有个讲座就是《中乐的现代传承与发展兼及对民族管弦乐队声音系统的思考》。我们自己做民族音乐的作曲、演奏和指挥,甚至是音乐评论,一定要对中国传统音乐的形态、类别、乐种有深入的了解。要知道中国音乐的传统乐理包括什么?它跟人类、跟我们中国人生存的自然环境有什么关系?当下的中国音乐,跟传统的中国音乐是怎么传承演变的?这些是我们必须了解的。再有就是,对我们中国音乐特有的一些形态,例如音高系统、音响系统、音色、演奏方式等,包括各种民间乐队的组成方式,现代大型民族管弦团的声音系统怎么组合等等。

中国有特有的节奏系统,例如戏曲的节奏系统、民歌的一些系统、散板等,这些都和西方音乐不同。当然,民族音乐不论是指挥、作曲或者是演奏,也必须站在世界音乐的角度上去了解。我说的世界音乐不仅是西方的古典音乐,也包括了西方的民间音乐,所以我把它称作“世界音乐”。当你有世界音乐的广度,站在中国音乐的深度上的时候,你眼前所呈现出的东西就大有不同。

Q:您在香港中乐团一方面一直演奏非常传统的民族管弦乐队作品,另一方面又很积极地和年轻作曲家创作新的作品,这些作品都和我们这种传统音乐听起来有点不一样,怎么去平衡?

A:我觉得这个就是传承和创造,是缺一不可的。我们今天说的这些经典,也许在过去觉得很现代。民族管弦乐团的发展时间很短,到现在也就一百多年,因此有很多的潜力有待去挖掘,这些工作不光靠指挥家和演奏家,作曲家也是极为重要的,我们就是依托作曲家的创作和对民间或传统元素的一种使用,达到把传承和创造有机融合的目的。

为了扩大民族管弦乐队的表现力,一定要挖掘一些前人没有使用过的手段,这就需要我们乐团艺术总监在委托作曲家创作的时候,不给他们“画框框”。任何题材、任何形式都可以,但是希望有新的创造。这就是香港中乐团的一个特点。

香港中乐团为什么可以说引领中乐发展?就是思想必须走在别人前面,它包括两个方面。一是要把传统做好,不能凭空想象创作作品,要花很多心血先把原始传统吃透,然后去改编一个作品。二是要搞好现代创作,一个非常有创意的人,必须了解前人把这十二音怎么摆过,才能在前人的基础上,做前人没有做过的事情。对音乐家来说难,我认为作曲家比指挥家更难。创造新的技法、新的管弦乐语言,是非常了不起的。也许他表达的整个作品失败了,但他的音乐创作手法会让后人一直沿用。要站在这样的高度上带领一个乐团,不断地让团员尝试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让他们勇于突破自己。这要求我们必须要有的思想,才能引领中乐发展。

Q:我们现在很容易把传统的放一边,把非常现代、非常先锋的放一边。但现实是只有两方交融探索,乐团才会有一个很好的呈现。

A:是的。香港中乐团现在是95位音乐家编制,但是我们并没有忘记传统的小组形式。乐团以深深植根传统、不断锐意创新为理念,形成了自己的艺术特色,以演出为主,结合乐器培训、改革科研、群众的艺术节等开展社会活动,是一个综合体的艺术团体。

Q:香港中乐团身着中式长衫演奏,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有什么寓意?

A:我没担任香港中乐团总监之前,已经持续很多年了。有一位对中国传统国学有深入研究的企业家,创立了一个品牌,他给我们赞助了长衫。一开始我们还用中国人传统的,女孩要穿有颜色的,男孩子穿深色。后来都穿一样的衣服,不知不觉观众都在关注音乐了。他这个音乐至上的理念,让我们接受了。

Q:考入香港中乐团有十分严格的要求,这种高标准试奏能力的要求,对香港中乐团的长远发展有什么影响?

A:首先,乐团要的乐师来自世界各地,我们要把国际上一流的演奏家招进来。第二就是香港中乐团排练要高效率,要求一年里面所有曲目不允许重复。这就需要新团员要具有很强的视奏能力。

还有,面试很重要。因为有些人演奏很棒,但社交方面有缺陷,与其他团员不能合作,或者是很容易因为一点困难、挫折就失去人生方向,如此就会影响乐团的运作。像打击乐或者有些乐器,会当面给你出题,让你去演奏;考试里是没有的,突然就给你出题,看你对传统的知识掌握得怎么样,这些非常重要。

Q:香港中乐团有很多两岸三地,还有马来西亚、新加坡的成员,他们都不是完全一样的文化背景,怎么去融合他们,怎么去团结他们?

A:团风的建设极为重要。这些演奏家考入香港中乐团上班的第一天,就是在全体团员面前拉自己的考试曲目,这叫做“用音乐say hello”。所有指挥、团员都是内行中的内行,都在下面倾听,屏幕上打出来谱子,只要拉错就能够看得清清楚楚。这种情况下,只能以音乐立身。看团员的第一印象就是拿专业说事儿,不管你从哪里来,演奏音乐的实力才能让大家认为你是好样的。新团员加入大家庭,所有老团员一定要关怀新的小朋友,新团员生活上有什么困难,老团员一定要主动关怀,让他们感受到乐团的温暖。新团员要对老团员充满尊敬,向他们学习,特别是传统经典曲目,要主动向他们求教,这样才能形成一个非常和谐的团体。

我们乐团演奏曲目极为广泛。从爵士乐到古典乐,从文人音乐到宫廷音乐再到现代音乐都有,也可能明天演奏马来音乐,后天可能演的就是你完全不知道的另外一个地方的音乐。比如演奏台湾地区的音乐,台湾团员会主动讲当地的特色。在一个大团体里让每一个团员的长处能得到发挥。一个人的智慧有限,把别人的智慧加在一起,是无限的。这个乐团就是这样一个风气,大家互相学习,形成一个非常好的团风和氛围。还有,乐团行政部门和艺术部门一定要精诚合作,一切为艺术服务。

Q:我记得香港中乐团曾经的一场音乐会,在曲子结束后,台下观众大概有两三分钟持续不断鼓掌。这种观众对乐团的认可是否也是一个过程?

A:观众群体需要持久培养、不断耕耘。中乐团在社会普及、社区的音乐推广方面,做了大量工作,我们一年可能有几十场甚至上百场惠民演出。香港地区的制度就是这样,拿着政府的钱为市民服务,形成了一种传统,我们花了很多的精力和心血。比如古乐节、胡琴节、作曲家节、指挥家节等等,我们就是为了向市民推广。乐团为了推广中国音乐挖空心思,有一种锲而不舍的精神,才能不断去培养观众,让更多的人喜爱中国音乐。

Q:在网络时代,我们要向外推广一个作品必须要借助网络,您觉得民族音乐在网络时代传播有什么要注意的,或者怎样是一个比较理想的状态?

A:香港中乐团非常重视互联网平台传播。1992年,我离开北京,在新加坡做了一年电子音乐,通过这段经历,我对电脑更加熟悉。2003年,我们举行了一个国际性的网络投票,一共9个团,把经典曲目拿出来,做了世纪精选音乐会。再比如疫情期间,我们不能演出了,就在网上搞了中乐MV,通过网络推广。听众可以不断重复他自己想听的,深受观众欢迎,我觉得这些都是很好的。在网络媒体时代,你的信息量会更多,只要想学习,都可以学到的。

Q:对青年教师们的教学,您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A:当教师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情。首先,要热爱这份神圣的职业,另外要不断扩充自己的知识。只有你的知识越来越广博,经验越来越丰富,才可以在教学的过程中,让学生真正有所得。我们的事业,才能得到更好的传承。

Q:您也是从学生时代一路成长,一直走到今天成为非常有影响力的顶级指挥家,对学习民乐或者是热爱音乐的学生,想跟他们分享些什么?

A:最重要的就是热爱。既然走进音乐圈,就要把这个职业或者现在学习的东西变成你最最喜爱的东西。你不能放下它,每天第一时间想的就是它,那你一定会学有所成。赚的钱或多或少,那是身外的,你能够用音乐给你的生命带来喜悦,这是最最重要的。

Q:母校师生对您的成就一直非常关注。请您讲一讲对母校西安音乐学院的期待、祝福或是寄语吧。

A:西安音乐学院是我的母校。我十几岁就进入西音,对母校有着非常深厚的感情。西安音乐学院依托于十三朝古都西安,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资源,我们要把传统文化深深去挖掘、耕耘、研究、推广,这极为重要。利用陕西本土深厚的传统文化基础,与世界接轨,发挥我们无限的创意,在教学、人才培养等各个方面,一定会大放异彩。

阎惠昌,1954年出生于陕西省合阳县,中国指挥家、作曲家。 阎氏师从著名指挥家夏飞云、作曲家胡登跳、何占豪等教授,于 1983 年以优异成绩毕业于上海音乐学院,随即受聘为中国中央民族乐团首席指挥兼乐队艺术指导。除中乐指挥外,他亦曾获邀担任西洋交响乐团指挥,曾合作的包括中国交响乐团、北京交响乐团、上海交响乐团、深圳交响乐团、广州交响乐团、浙江交响乐团及俄罗斯爱乐管弦乐团等。阎氏亦为活跃作曲家,创作乐曲屡次获得国家大奖。

文章来自西安音乐学院微信公众号

德音乐教转载发布

排版:嘉灵

审核:嘉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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